主题: 离疼痛最近的地方

　　第一次遇见兰晓露的时候，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是一个南方人。一口地道的东北话，言语中透着的大气和豪爽，无不彰显着东北女人的风范。可她的确生长在江南水乡，在那片烟柳繁华地生活了二十年。 
　　那是一次普通的聚会，认识了兰晓露这样一个奇特的女人。随着联系的增多，也渐渐开始了解她曾经的生活。她出生在一个很小的城市，自从一开始上学，她就拼命地努力，目的只有一个，考上大学。她问我：“知道为什么那时我只想考大学、而且要考离家最远的大学吗?”见我不语，她接着说：“是的，我就是想远远地离开家，因为家是给我痛苦最多的地方!” 
　　是的，兰晓露有理由这样想这样做。她的那个家所给她的，的确让她感觉不到温暖。她身下有两个弟弟，她在很小的时候，就要照看他们，而且学会了洗衣服做饭。等她上了小学以后，母亲突然不去工作了，每天都在家里，她以为可以轻松了，那些没完没了的家务终于可以减轻些了。可是，事情却没有想象的那样好，而且是更糟。她除了上学，剩余的时间大多被干活所占据，母亲还在一旁指手划脚，有干得不对的地方，便开口就骂。 
　　有时她会很奇怪，怎么母亲好好的就不上班了？难道只是为了在家里监督她？不过有一点她还可以接受，那就是母亲对她的学习管得也极严，虽然她自己也很努力，可如果没有母亲的严格监督，她不会进步得那么快。那个时候，她发现父亲也变得喜怒无常，家里布满了一种压抑的气氛，无忧无虑快乐着的，只有两个不懂事的弟弟。 
　　上中学的时候，有一天，兰晓露放学回到家，见母亲正在睡觉，便趁这难得的机会看了一会儿借来的小说。看得入了神，就忘了时间，直到书被抢了去，才发现母亲一脸怒容地站在面前。她吓呆了，作业没写，房间没收拾，晚饭也没有做，迎接她的必将是一场暴风骤雨。果然，所有恶毒的话都从母亲嘴里骂出来，骂得不解气，还打了她几巴掌。对于打骂，她习以为常，只是默默地忍受着，只是，当母亲去撕那本小说时，她终于忍不住了。她猛地扑过去，想从母亲手里夺下那本书，她只是推了一下，母亲就倒在了地上。 
　　那一刻，她再次惊呆了。高大的母亲在她眼中一直是比男人都强壮的，可在自己轻轻一推之下，就这么倒下了。更要命的是，这一刻父亲正推门而入。见到眼前的情景，父亲抓起她就是一通拳打脚踢。 
　　讲到这里，兰晓露的脸上仍有着惊悸的神情，她说：“那每拳每一脚都像打在我的心上，从那时起，我的心就彻底碎了，再也没有任何希望。” 
　　其实，那是父亲第一次打她。可这第一次，就足以让她铭记终生了。让她意外的是，父亲打她的时候，母亲竟拼了命地拉父亲。不过那一点点的温情，早已被身上和心上的痛所湮没了。自那以后，母亲再也没有打骂过她，而她的心却已经冷透。每天只是机械地干活，拼命地学习。几年后，她终于如愿以偿，考到了哈尔滨的一所大学，终于摆脱了家的阴影。离开的时候，父母带着两个弟弟送她上火车，分别的那一刻，她忽然发现，母亲不知从哪年起，竟变得这般瘦小，而父亲也是憔悴了许多。那只是一瞬间的心动，而对未来的憧憬和对自由生活的向往，很快让她将那一刹那淡忘。 
　　我问她：“上大学以后到现在，你一次也没回去过吗？”她的神情立刻黯然，说：“大学的四年，一次也没回去，工作后的第二年，回去了一次，而那一次……”她的眼中霎时浮上了一层雾水。 
　　那一次回去，母亲已是在弥留的时刻。离家这么多年，她在静下心来的时候，偶尔也会去想，当年母亲为什么辞去了工作。也曾想过是身体的原因，却不曾预料到会是如此严重。母亲得的是一种慢慢消耗生命的绝症，兰晓露当时的心中充满怨怼，没有去注意母亲日渐消瘦的容颜，也没有去体会母亲打她时的无力。现在想来，不是父母瞒得紧，当时周围的许多人议论母亲的病，只是她都是每日心事重重行色匆匆，无暇顾及。而对当初母亲对她所做的一切，在经历了种种到得诀别的时刻，也终于刻骨铭心地知晓。是的，母亲无力照顾她和两个弟弟，母亲那样做，只是让她能早早地学会自强自立，也让她能为这个家出一份力。 
　　兰晓露泪光莹莹，说：“我妈最后一句话就是，苦了你了，我的孩子!”那一刻，我除了流泪，什么也说不出，就像心中多年的冰全化成了眼泪。那以后，我每年都回家一次，去陪爸爸和弟弟们，去给妈妈扫墓。家是我离疼痛最近的地方，以前是没有温暖的痛，现在是一种充满眷恋和愧疚的疼。 
　　是啊，那一份疼痛，也许会在兰晓露的心中扎根了吧!可是，在她的生命中，离疼痛最近的地方，离爱也最近。